【聚焦家庭】與青少年對話─不想讓父母困擾,就是青少年的體貼

口述/李昱瑾、黃大維、林淑真、李冠頤 整理/游賀凱

 

我的印象中,他很注重家庭的概念,像是他對阿公阿媽之類的,我覺得他是有很傳統式的家族概念,而這恰恰是他最痛苦的點,他說因為家庭的責任所以他應該要去海外賺更多的錢,讓家庭有更好的生活,但他這樣的行為恰恰把自己疏離出了家庭,所以他就常常會說他一個人在中國的寂寞。我覺得他很矛盾又很糾結,他的情境讓他很左右為難,而他背後的價值,我覺得就是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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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用不打擾的方式體貼父母

冠頤:上一集有聊到一些你們出書後的歷程,還有你們在感受的事情與家庭的互動,我覺得是蠻有意思的,這一集我們有一些題目想要問問你們。

 

淑真:我先來問,我算是在這本書跟著青少年一路往前走的人,上次提過這本來只是一份報紙,後來變成一本書,這些是青少年對話的過程,這些對話也讓我覺得好值得讓爸爸媽媽閱讀,甚至爸爸爸媽媽的閱讀需求度會是高過青少年的。

如果是青少年來讀,可能會這樣想:「那我也可以出書了」,但我沒有覺得因為青少年出了這本書,就要成為自己或他人眼中的大作家,我反而是謝謝你們很真實的說出這些話,給我們這些爸爸媽媽或老師們看,原來我們覺得怎麼這麼難懂的青少年,其實並不難懂,只要我們願意給時間細細的聽你們說,應該可以聽出一些跟你們更靠近的方法。

我在看「青春這件事」的時候,我自己好有感,我一直覺得如果我作為父母輩,我給孩子的很多影響是他帶在身上,如果這個影響是好的,孩子們帶在身上我們當然很開心,但如果那個影響是框限了孩子,我其實會蠻難過的。所以我想要問大維,因為大維從國中開始就自己一個人在外面租屋,他是節儉到讓我心疼的孩子,他確診的時候沒辦法去看醫生,是我去幫他拿藥,把他的症狀和醫生講,我還買了一堆食物去給他,看著他把自己密實的包著,很有禮貌的站在路口等我,然後他還忘記帶健保卡讓我退費。我那時候就好心疼他,後來跟他有更多飲食或者居住、生活上的連結,像是我有一些食物時我就對他說:「來,這個帶回家煮。」

所以他在文本裡面提到父輩的習慣對他影響很大,他的生活習慣就是越省越好的時候,我看了就更難過了,我想說你已經這麼省了,你還要越省越好,所以我想要問大維,父輩對你的影響有沒有一些語言或行動,是父親那一邊對你影響很多的事件。

 

大維:我爸跟我的互動我覺得稱不上很多,因為他以前都在中國那邊,這才是我覺得有趣的地方,理論上他是跟我互動可以說是最少的人,但他對我的影響還是很大,所以我也一直在想到底是哪個環節變成節省是一個很重要的事情。我覺得有時候是我爸媽吵架,他們會為了錢吵架,我就會在旁邊聽,我覺得那多多少少一定有影響,我現在如果要抓的話可能是這一段。他們還有那種吃飯絕對不能浪費之類的概念,就是一些生活上很枝微末節的小事,但我覺得影響最大的並非要是一個很大的事件,然後突然之間轉彎了,這種很大的事件我反而覺得沒有。

 

冠頤:我有個想像是你跟爸爸距離比較遠,平時沒什麼具體的接觸,而沒有那麼親近的父子關係,會不會更加深你隱約觀察到的生活,比方說他們吵架會講到錢、說不要浪費食物……等等,你感受到他們好像會很在意資源有沒有被浪費,當你跟爸爸沒有具體相處的親近感,會讓你更在意有沒有浪費錢這件事嗎?

 

大維:我在想爸爸的形象裡面是一個什麼模樣,他就好像是一個一直在對岸努力賺錢,但你真的跟他沒有任何互動,而他的生活就是為了錢拼搏,化為了某種提款機的化身。

 

淑真:他講那個提款機的化身就很有畫面感,其實是心疼爸爸,這裡面甚至有你覺得爸爸沒有娛樂,只為了賺錢支應你們的花用是嗎?

 

大維:我的印象中,他很注重家庭的概念,像是他對阿公阿媽之類的,我覺得他是有很傳統式的家族概念,而這恰恰是他最痛苦的點,他說因為家庭的責任所以他應該要去海外賺更多的錢,讓家庭有更好的生活,但他這樣的行為恰恰把自己疏離出了家庭,所以他就常常會說他一個人在中國的寂寞。我覺得他很矛盾又很糾結,他的情境讓他很左右為難,而他背後的價值,我覺得就是家庭。

 

淑真:大維的話語裡面還是充滿著對父親的關心,我覺得是這些東西讓你覺得自己一個人在外租屋,如果能省就要盡量省,如果要花應該要花在非常需要的地方,就是要用在刀口上,即使你爸沒有跟你講要省一點,他是會講的嗎?

 

大維:他其實不太會。

 

淑真:即使他不講,你都已經省到這樣了。

 

大維:他真的沒有概念,一開始他說一個月給你五千,這是我剛上來台北的時候,我就抓五千除一除一個月,大概一天一百多塊這樣花,我每天就巷口買個便當回家,吃完就躺著,很機械化的生活。那一段時間我沒有想這麼多,隨著我出來住之後,慢慢才能想我爸的生活樣態,不然我以前不想跟他講話。

 

淑真:聽眾朋友聽到這邊,不要認為他一個人國中開始在外面租屋,媽媽只給五千塊就是不關心孩子,媽媽非常關心他,他現在高二了,媽媽也知道青少年有自己的生活。大維也可以分享跟媽媽的互動模式,像是媽媽比較常問我大維的生活,問他有沒有一直在吃冷凍水餃,媽媽說他很省都是吃冷凍水餃,但不能只吃水餃。

你大概什麼時候會接到那些關心,是什麼樣的方式,她會直接跟你說不要吃冷凍水餃嗎?

 

大維:她以前會,如果我回花蓮時她就會說:「你真的不用這麼省,我們也沒有怎麼樣,該花就花。」她有時候匯錢不是定期匯,我覺得她某種訊號是在說其實家裡沒有這麼嚴苛,你不夠用時就開口就好。

 

淑真:她要你主動開口,你說她沒有每個月固定匯,是她也覺得你可以主動開口?

 

大維:我覺得是,她的概念是不夠用的話你就再要就好。

 

淑真:但你從沒有主動開口嗎?

 

大維:基本上沒有。

 

不打擾與節儉的家庭信念傳承

淑真:這個從沒有主動開口,應該也跟前面提到對父親的關係有關,可是看起來爸爸跟媽媽在面對金錢的觀念跟態度上是不同的。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所以媽媽會用訊息問你:「你有沒有吃飯?你不要都吃水餃。」會傳這樣的訊息嗎?

 

大維:我有點忘記以前的部分,以現在來看,互動真的沒有很多。

 

淑真:我這邊幫媽媽說話一下,她真的很關心你,因為大維就是一個大的男孩,所以我那時候去他租屋的地方看,然後我通常都先看廁所,一個會把廁所打理的非常乾淨的男孩,他就會照顧自己。我也看看有沒有對外窗,你應該記得我就先檢查有沒有對外窗,然後廁所長怎樣,熱水器有沒有裝在安全的地方,我就拍了幾張照傳給媽媽。媽媽第一眼看到的是衣服怎麼堆床上,是不是櫃子不夠,我說沒有,是他有一個還沒組的櫃子堆在旁邊,那時候應該住兩個月有了,衣服堆在床上。媽媽看到的是,是不是櫃子不夠,所以我覺得媽媽關心你物質上夠不夠的這件事情,從這邊是非常能夠清楚看到的。

 

大維:我覺得她有種不希望,或者她怕來打擾我們的概念,她面對我弟也是這樣,她常常會跟我說:「你去多跟你弟弟聊天」因為他都不跟父母說話,然後她就叫我去關心弟弟。

 

淑真:所以她請你去關心弟弟,就跟她問我:「老師,他是不是櫃子不夠?老師,他是不是都在吃冷凍水餃?」是一樣的,她怕打擾你,所以她想要透過跟你比較近一點的人關心你,對嗎?

 

大維:對啊。

 

淑真:好啊,我覺得你是懂這個的。

 

冠頤:大維在講爸爸的時候,我一直想到自己來台北念大學的時候,因為我應該是從高中開始到現在,從來沒有主動跟家裡的人要錢,我真的就是開不了口。我剛上台北的時候也都是很想要省錢,會想到半夜三點半要起來工作的爸爸跟媽媽,我的腦子就會有那個畫面,因為我們家開早餐店,其實很早就要起來揉麵糰做包子饅頭、煮豆漿,他們在一個小小的鐵皮屋裡面,冬天很冷、夏天很熱。

我爸會開玩笑說他切一顆、揉一顆饅頭才10塊錢,然後你買一個什麼東西我要做多少饅頭,小時候都會有這種玩笑話,我大概身上有很深的不想要亂花任何一分沒有必要的錢,所以我每買一個100塊的東西,腦袋瓜都充滿著10顆饅頭。直到我前一陣子的生活都還是這樣,我的生活蠻沒有物慾的,我買東西都是買真的要用的東西,去全聯就是會掃一圈找6折的先拿,再來找8折的,沒有8折的就拿最便宜的,變成一種我根深蒂固的習慣,即便我現在花的是自己賺的錢,這個購買習慣,我覺得是跟我以前在想錢是怎麼辛苦賺來的有關。

 

淑真:所以家庭信念不全然只是植入一個信念,那個信念裡面是有情感的,就是我看到父親的拼搏努力跟節儉持家,而我也在這個狀況裡面,就會去想那我應該要將這個錢做最有用的花用,所以大維在書裡面也是說,他只買該買的東西,可是現在會買點遊戲了。

 

大維:那用的錢其實是紅包之類的。

 

淑真:所以你還是有在分的,你知道這個是可以拿來多用的。

 

大維:對啊,我有自己的錢,還有分成生活費的部分。

 

淑真:這樣我就放心一點,我們黃大維還是有物慾的,要不然你17歲就已經完全杜絕物慾,可能會錯過許多值得去探索與值得去揮灑的各種可能性。

 

清楚自己,就可以不被貼上標籤

淑真:我想問一下昱瑾的部分,這可能讓爸爸媽媽很有感覺,妳在書中有提到妳18歲了,焦慮著自己要打工,卻又在拖,妳有隱微的罪惡感,我有時候催一下的話,就會讓妳覺得大家都在提醒妳要長大。因為昱瑾相對是在一個生活中的挑戰性比較不高的家庭裡,加上我自己這些年生命經驗的轉換,我有更鬆,對她也有更鬆,但是我相信大家跟我一樣心有戚戚焉,就是我們在鬆的時候,也還是隱微的會有一點焦慮,覺得這樣鬆是可以的嗎?當她明明說要打工,我真的要用這樣的鬆去面對嗎?

我確實就會用問句問她:「妳不是要打工,妳有找嗎?」因為我們對於現在一些找打工的地方不熟,我們都會認為說她應該要沒事就去外面溜達,看看有沒有招募的廣告,後來我才知道有什麼小雞上工之類的。

妳書裡有說,妳覺得大家都在提醒妳要長大,確實我在那個話裡面是某種催,可是我也跟很多爸爸媽媽一樣,我們在鬆的時候也是有焦慮的,鬆不代表焦慮完全安放,我們是一邊鬆,一邊要跟自己的焦慮共處。可以問妳那個隱微的罪惡感嗎?就是妳覺得那個罪惡感,有沒有跟家庭是有關係的?或跟爸爸媽媽有關係的?

 

昱瑾:我覺得我潛意識也知道自己在家裡面是拿資源的人,加上我從小到大在不管是物質還是其他方面都不是非常的缺乏,都是蠻足夠的,所以我其實很沒有開口要錢的習慣,我跟大維的不開口要錢不太一樣,因為以前我也是沒有自己的零用錢,但是時間差不多到了,就會有人問我說:「妳錢還夠嗎?」

在我知道自己拿了比較多資源的情況下,當有人跟我說:「妳不是要打工?」就算我知道他們不介意多給我生活費,我還是會覺得他們在說我的行動不夠,我現在還有哪裡做得不足。這樣子的情況之下,又加上我覺得自己沒有付出足夠的努力去回應那些所拿取的資源,我就會覺得有罪惡感,當又有人不斷提醒我這件事,那些罪惡感就會堆積起來,反映在打工這件事上,就是打工會讓我覺得更沉重。我那時候因為也真的對於打工這件事抱著某些憧憬,所以我還是蠻有效率的就去找一份工作。

 

淑真:昱瑾講的部分,大家可以看到當青少年還沒有具備可以在這個社會上謀取一份正職工作,還需要往家裡拿資源時,他們內心是清楚知道自己就是拿資源的人,當爸爸媽媽有多那麼一兩句話,喚起的是她已經有的罪惡感,而爸爸媽媽再多那一次兩次詢問的時候,那個罪惡感是不斷疊加累積的。這也清楚的看到,為什麼青少年常常在這些東西疊加到一個程度之後,他跟爸媽就拉開距離了,就什麼都不要講,打工、買東西、追星甚至買東西也都瞞著你們,之後要再使用家裡的資源時,就是用一種比較包裝的、隱晦的、扭曲的方式。

不是說我們都不要對孩子詢問,而是我們可能要多想一想,孩子其實在拿資源的時候,可能都是帶著罪惡感的,或是說帶著一種愧疚,只是昱瑾在書裡用罪惡感來描述,我覺得她帶著一種愧疚,認為自己就是拿的那個人,而你們是給的那個人,那我能夠給出什麼?可是她畢竟就是青少年,也還沒有能力給,我覺得很像我們前面講到的,青少年是好需要時間成長的,而後來昱瑾就去打工了,是四個月嗎?

 

昱瑾:差不多四、五個月吧。

 

淑真:如果打工對於妳邁向18歲有一些意義的話,妳覺得可以給在聽我們聚焦家庭的爸爸媽媽們,關於青少年生命當中的第一份打工,他們可以有哪一些多一點點的看見?

 

昱瑾:我不知道是不是很多人都會對於第一份打工有憧憬,因為很多人都說「社畜」,但我在那個當下,我不會覺得自己是「社畜」,我當然還是每次打工完都會覺得很累,然後脾氣會變得很暴躁,但是我不會用「社畜」來形容。第一個可能是我待的還不夠久,第二個是我真的對於這件事有某種熱情,我希望我可以去體驗。

打工的那段時間,我可能是放學之後去上晚班,然後上到晚上10點回家才吃晚餐,我覺得這是一個很特別的過程,甚至比在學校的學習還多,在餐飲業打工的那個地方,就是洗洗碗、收桌子、打掃環境這樣,像是心理方面的富足感,會覺得自己是在做一個階段性不一樣的事情,面對著身分上的轉換,我現在不只是一個學生,我是可以為自己的生活負起一點責任的人,即便打工的薪水遠遠不夠付我的生活費。

我同年齡的朋友,也有人打過很多份工,但是也有人的家長說學生就是要好好讀書,先不用去做那些有的沒的,但我覺得與其是用催的,如果孩子是自己有主動打工的念頭,我覺得是很好的事,就算他是因為手邊沒錢了才要去打工。我有很多朋友都是現在手邊沒錢了,所以要去打個一兩個月的工再辭職,我都會覺得可以接觸各式各樣不同的環境,認識到不同的職場都是很值得珍惜的機會。

 

淑真:我從剛才的認同資本往前延伸,這個對我最近很有感,我最近在對兩位青少女說我覺得她們最大的問題是填不滿的認同資本,那個東西不是他們對認同資本的需求大到填不滿,而是我們自我認同累積的厚實度。

我從這兩位青少女身上都看到她們在原生家庭,從小比較是被高壓式的管控,我說的內容會去掉一些細部的個人資訊,但大概家庭中是會講這樣的話─「我每天給妳吃、給妳住、給妳好好的過生活,妳怎麼考這種成績回來?」要不然就是─「妳媽給妳學鋼琴,妳彈這樣子?妳學那麼多才藝,妳沒看妳拿什麼獎狀回來?」我後來跟兩位青少女分開談,我說我覺得妳們在一種認同資本必須累積的階段中極度的不足,所以成為青少年之後會補償式的要更多,而那個要更多這件事情是會反映在生活中的。只要她看到旁邊的朋友一點點東西比她好,她說她馬上會興起競爭意識,或是她比賽輸了,馬上就會自我撻伐自己就是很爛。

我聽起來是昱瑾的認同資本好像比較厚實一點,於是她的自我認同焦慮值我覺得是比較不高的,相對而言,我覺得妳好像沒有每一件事情都是要被認可、被肯定,包含妳在講打工,妳沒有說我覺得打工這件事情,我是很被讚賞或是我做得多好,妳在說每天即使像社畜一樣,妳都會覺得是有收穫的,比在學校更有收穫。

妳自己怎麼看在這些可能的挫折經驗裡面,妳不需要那麼多的稱讚卻能夠安放自己,還能想到收穫,我覺得這個對很多爸爸媽媽可能也很需要。

 

昱瑾:也不能說我的認同資本比較厚,因為我小時候本來就是文科比較好,那時候我有個朋友的成績也很好,我不太會介意人家成績比我好,但是如果是我認同的國文輸給人家我會很介意,那時候我考95分,他考100分,我國小的時候直接在走廊上暴哭,因為我就覺得那是我唯一可以贏你的東西,為什麼現在連這個你都比過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調適過來,也有可能是我一直以來都是比較處於中間段的人,就是我覺得我在行動的當下比較不會去想這對後面會有什麼影響,不是不經大腦的那種,是如果我已經決定要做這件事了,我會努力活在當下把它做好,當然不會說一定要做到完美,但就是會沉浸在那個時刻,我覺得自己如果沒有辦法做到這樣的話,就很容易會有那種因為害怕失敗而不去行動的想法。

 

淑真:我覺得這也好值得讓爸媽們聽到,如果一個孩子在他自己還不清楚的時候,我們就跟他說你應該什麼都要很好,那他這些應該都要很好的東西,只要一個一個慢慢的不好時,我覺得他會漸漸跌到谷底。

 

冠頤:就有被否定的感覺。

 

淑真:對,而且是一路被否定,但昱瑾說,有一些科目不好,但就國文好,我想也不是她真的只有這個好,只是說她可以接受有一些東西不好,是她好像還知道自己在某一些事情上是可以往前的,可是在其他事情上面可以階段性不好,也讓她練就了挫折的容受度或是心理韌度,可以接受這些不好,也就讓她可以度過這次只有95分。

暴哭是她的情緒宣洩,她一定是暴哭完也還是收拾心情,我覺得收拾心情不是只有這次,是前面的每一次的累積,所以她剛才講了一個中間段這件事情,我有一種更深刻的看見,我們如果太期待孩子保持在前段,她就失去了感受挫折的機會,沒有感受挫折的機會時,她也就沒有練習心理韌性的可能性。

 

冠頤:我也超喜歡那句話─「我覺得自己是屬於中間段的那群人」,我現在很少聽到有人會這樣說自己,我一直覺得昱瑾的身上有一個處於任何環境裡的自在,她也有一種很快要去行動的行動力。我剛剛就一直很想知道那個催對她來說是什麼樣的力道,而一句「妳要不要去打工」,她就覺得有人在催我,有罪惡感跑出來,好像是淡淡的,可是那個淡淡的東西會推著她去做一些事。

聽起來昱瑾一直在做活在當下的這件事,比方說打工,她剛剛也有用一個「社畜」的語言,那個語言是在回應社會對於工作價值的看待,在餐飲業的店裡,新來的工讀生就是食物鏈的最下層,是最菜的小菜雞,沒有什麼價值的位置,可是昱瑾會覺得,那是妳生命有收穫的地方,妳以自己的價值在回應社會對這個位置的看法跟價值觀,妳是在妳的生命意義裡抓到自己的價值。

當說自己比較屬於中間那一群人的位置時,就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才比較能去經驗到生命所要給妳的,如果把自己的期望擺在比較高聳的位置,可能這個工作做個兩三天大概就會受不了。

 

淑真:剛才冠頤講說現在一般人會有這樣子的比較,就是她處在最勞動位置的人,會給她一個命名叫「社畜」,其實昱瑾回家的樣態是這個沒錯,例如她上班到10點,但她們收班結束回來有時候都是11點了,儘管她的樣態外表是大家名之為「社畜」的樣子,但她自己沒有用這個東西看。

另外一個東西是回家她會很暴躁,但我作為一個母親必須要說,她也不會把她的暴躁表現出來,我知道她會沉默吃著她11點的晚餐,然後想著要不要吃水果?會不會肥?她還是有一種鬆,即便知道內心是暴的、是有情緒的,因為一整天的工作很像她文本中寫的,不知道會遇到多少奧客,邀昱瑾等一下可以分享至少一個奧客讓我們知道。但那一段日子,我也覺得很特別,她跟我說她最喜歡的工作是掃廁所,因為我覺得餐飲業的廁所一定是會被檢查有沒有掃乾淨。

妳可以分享這兩個,一個是怎麼樣的奧客讓大家知道,遇到這樣的人之後,妳在回家之後儘管別人看到妳像社畜,妳還是有一種─「沒有,我不是社畜」,還有即使遇到這樣的奧客,妳的暴躁放在心裡,其實並沒有讓我們這些爸爸媽媽去接受妳的暴躁。

 

昱瑾:那個奧客的先,餐飲業難免會遇到,比如晚上我們客人可以用餐到9點半,在他們要去結帳之前會用手機按服務鈴,有一組客人就是都不按,到最後他就衝過來跟我說:「我在叫妳,為什麼都沒有在聽?」我說我們這邊機器沒有響,他就說:「誰知道要按服務鈴!」反正他就很生氣。

我們副店就過來,但是我們副店是店裡比較兇、比較扮黑臉的人,那時候我也還不太熟悉店裡,所以我就蠻怕的。我們副店就跟他說:「好,那我給你折扣。」副店也是臉很臭,那組客人聽到有折扣,他們就OK了。等到他們走了之後,副店也沒有說我怎麼樣,他就說他們就是比較難搞的那種,當然奧客不只這一組,但這也讓我發現這些職場裡面,不是所有客人都會像我自己去吃飯的時候很有禮貌,不是所有客人都會跟我們一樣,這也讓我看到副店不一樣的一面,一般時候他都是扮黑臉去檢視大家哪個工作沒有做好,但他也會有比較通情理的那一面。

 

淑真:所以她在遇到奧客的時候,她有另外一種學習,讓她把遇到奧客的那個挫折,轉為可以看到不一樣的東西,而有收穫。

 

昱瑾:其實也沒有挫折,因為我本來就是把這個工作和我自己個人分很開的人,他罵我,我不會覺得他是在罵我,當然當下是有情緒,所以我就一直道歉而已。

 

淑真:你看我會馬上跑到挫折去,可是對她來說,她會更慢,甚至於她沒有放到那邊去,很像我剛才說我看她回來的樣子是鬥敗的公雞社畜,但她沒有到那邊。我也有一個觀看的距離,是我知道一般社會對那個回來的樣子的描述,另外一個問題是:「妳那時候怎麼那麼愛掃廁所?」

 

昱瑾:掃廁所其實是比較後面才學的工作,掃廁所就是門關起來,大家看不到妳在做什麼,沒有人會催妳的進度之類的,當然妳也不能在裡面待太久,但是我覺得那個是在一個很壓迫的職場環境中,我唯一一個不用被一直檢視而戰戰兢兢的時間。

 

冠頤:妳剛剛講的─「我沒有覺得他是在罵我」,我覺得這句話蠻重要的,現在的人好像生活在外面都戴著面具,會跟我們自己離好遠,我自己就會覺得我們要表裡貼近一點,比較可以碰到自己,但我後來想一件事情,如果無時無刻都表裡貼近的話會蠻可怕的,很容易內心深處會被觸碰到。

我的經驗是某一天去全聯買東西結帳的時候,我忘了我手機換過,原本有設定好QR碼是信用卡,結果店員說:「你這個是帳戶」,我說:「可是我這個是全支付」,他就說:「不是,你這個是帳戶」,我後來說:「不好意思,我可能換手機的關係」。我就匆匆忙忙的拿現金給他,他就有點臭臉,找錢的時候有點用力的把錢甩在我手上,以前的我就會覺得:「奇怪,你幹嘛對我這麼兇。」可是我那天會覺得他可能一整天很累了,或是家裡有什麼事情,我那個時候就發現自己的內在感受跟在買東西的我,那個距離是沒那麼近的,反而讓我沒有那麼不舒服,要是以前的我就會覺得:「你在工作怎麼可以這樣?」

 

淑真:這讓我想到自我認同這件事,我們現代人很被自我認同捆綁,但自我認同不是停在那邊不動的,他是透過人跟外在的世界,我們的內在與外界不斷的去交逢與累積的建構,慢慢的上升一點或遞減一點,而我也透過昱瑾有一點學習,我們鬆一點,不要覺得這個人是在講我,光是這句─「他不是在講我」,可以適用很多情況,適用在你是客人的時候,冠頤的那個時候就可以適用;也適用你是店員的時候,遇到沒那麼好搞的客人時,你也會想到他可能一整天很累了。

我在第一場新書發表會的時候有說書的主題─「對話」是我訂的,是青少年跟青少年自己的對話,因為我一路陪的是高中階段的孩子,幾乎每一個孩子就是在那三年會最密切說話,畢業之後他們也都好忙好忙,能夠回來找妳的,大部分就是要結婚了,或是遇到好大的挫折,也有那種才畢業一兩年就比較頻繁回來的。

我現在想講的是接近30而立的青年,坦白說那種快30歲時回來,遭遇到生命中的磨難,我都會好心疼,我就會想說從18歲開始出去闖蕩到接近30歲的這十來年,是誰在陪伴你?所以在新書發表會的時候,我就說希望這是一本青少年自己陪伴自己的對話,比如說黃大維跟昱瑾,他們自己互相陪伴,還有昱瑾跟昱瑾自己,大維跟大維自己,而對話是一種練習,透過這種開展,先聽再說,說了之後還會聽,那人就有了陪伴自己跟陪伴身邊同儕們的能力,我想要把這種陪伴的能力,透過對話讓孩子們建構起來。

 

圖片來源:

Photo by Eszter Biró on StockSn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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