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小草老師、Anita、游賀凱 整理/游賀凱
導師如果面對自己班上有這樣子的特殊生，導師應該要安排一些小天使，要跟他們訓練，當那位同學怎麼樣的時候，大家要各自做什麼事情，第一個要有人去同學旁邊安撫，第二個人要去暗示老師，還要有一個人趕快去辦公室找其他老師，要有這三個同時處理，這是現場的初步處理。
立即收聽：Podcast 對焦教育現場 EP.13【聚焦教師】— 新手教師的啟蒙與師生衝突的難題
新手教師的失眠洗禮
賀凱：
我們今天是聚焦教師系列，邀請到在私立高職任教的小草老師和我們一起聊聊她的教育工作經驗，讓我們歡迎小草老師。
小草老師：
各位聽眾朋友大家好，我是一隻小草，不知道錄音播出的時間會是什麼時候，如果剛好是母親節的話，也祝福現場的母親們「母親節快樂」。
關於我進入教育工作的故事，要從我是一個遵從母命的女兒說起，當初我是在一般的大學就讀，剛好成績很好，就去考學校的師資班，也是我的母親看到我的成績單說：「妳應該要去考師資班。」
當時我是搖頭說不要的，因為在學校待太多年了，我其實從幼稚園就開始翹課，幼稚園的第二個禮拜，我就和我的同學手牽手直接從大門很開心地跑回家。在國中、國小的每一天我都很想要趕快離開學校，到了大學是我最開心的一段時間，因為開始知道怎麼學習，好不容易快大學畢業了，媽媽就對我說了那句─「妳應該要去考師資班」，基本上我不是怕媽媽，但是我不想要讓她擔心。
我沒有準備就去考試了，後來就考中，然後要去實習，本來我不想去實習，因為我已經找好工作了，是自己專業領域的工作，媽媽又說：「妳要去實習」。我就找了一間離家最遠的學校開始去實習，我哥哥開車幫我把行李帶到學校宿舍的時候，我就覺得好後悔，我怎麼離家那麼遠，就是自己又叛逆又後悔，自己整個很矛盾，就這樣子莫名其妙進來教職了，到現在已經在同一間學校任教20年。
我哥哥也是老師，我們兩個進入教職都是遵從母命，可是我們是同時開始任教的，因為我哥哥先去當兵，回來的時候剛好跟我同一年進學校。我們在前面幾年都會跟媽媽抱怨說：「為什麼要叫我進這個領域？」媽媽就是輔導我們，對我們說這是一個穩定的工作要好好做，其實我媽媽的學歷只有國小畢業，她現在八十歲了，她覺得只要有機會，不管是什麼就趕快去嘗試。
Anita：
從那時候到現在這麼長的時間，是什麼讓妳願意繼續教職呢？
小草老師：
我覺得跟我以前念書的經驗有關，我們這樣一路念書上來，經過高中聯考、大學聯考，如果是放棄的心態，下一間學校會是沒有著落的，所以必須要像魚一樣逆流而上，就是要一直上去。所以我覺得自己克服困難的習慣是從小養成的，當時已經進來學校的我，沒有覺得自己不適合，但是有看到很多困難是需要處理的。
我實習的第一個禮拜連續七天失眠沒辦法睡覺，因為我進到教室的時候，我看到的是跟我當學生時不一樣的一群人類，他們會說謊、遲到，在教室裡面的他們不是我印象中學生的樣子。我以前是分在好班，因為以前有分好班與後段班，在好班的教室裡面不會有學生遲到、不交作業、講髒話、對老師怒罵，但我也是後來才知道我們是一群被保護得很好的孩子，我們班是可以因為準備考試不用去週會的。
當我去實習的時候我沒有對其他班級的概念，我也沒辦法挑建中、北一女，因為他們不是職校，所以我到職校的時候，看到分數不高的學生，就像是我國中後段班同學的樣子，可是當初我們也沒有機會到後段班的教室認識同學。當我到那間學校實習的時候，我就發覺上課的時候沒有人在理妳，作業發配下去的時候，下週上課時可能也收不齊，學生可能還會問說：「老師，妳有講嗎？老師，我為什麼要做？」
有的學生也會跟妳說謊，他會說家裡有事情，但我是怎麼知道學生在說謊，是因為我們實習的時候都要跟著導師實習，我就看導師怎麼處理，後來才知道班上可能有八成都在說謊，可是孩子的形象就是一個正常人，學生長得這麼高，做出來的動作就像是幼稚園小朋友，我的第一週實習就受到這些衝擊沒辦法睡覺。
當新手教師遇見啟蒙老師
Anita：
這些事情對妳的衝擊應該很大，那妳怎麼沒有逃跑呢？妳剛剛說妳覺得有困難就想要去克服，是那個時候就想說要克服教導學生的困難了嗎？
小草老師：
我們那時候是實習一年，不是現在的實習半年，就是一定要走過去的過程，自己沒有想那麼多，只是覺得怎麼會看到這些東西，因為我也是第一次離家到外縣市自己住，真的也不知道怎麼辦。剛好我跟到一個很好的導師，那個導師很有power，只要她一進教室，學生原本不怎麼樣的樣子，忽然就全都坐好了。我也很奇怪學生為什麼會有這麼兩極的反應，慢慢的這個老師就帶我看懂學生的樣貌，這就是實習的一個過程，我也很慶幸自己跟到一個很好的行政老師，行政就是教學、訓導、輔導，還有這個導師給我很好的帶領，我很感謝他們。
Anita：
所以妳有遇到很好的啟蒙老師們，妳覺得這些啟蒙老師有些什麼影響妳的特質，讓妳願意繼續往下走。
小草老師：
那位導師我覺得她很忙，學校有很多重要的工作都放在她身上，但是她到班級的時候總是能很快的抓到重要事項，我也不知道她是怎麼知道的，她就是「刷、刷、刷」的動作很快很有經驗，我都覺得她好像大俠，她是女老師，學生在她面前站好的時候都不敢講謊話。當時的我還沒辦法理解，但我現在知道這些就是經驗。
另外的行政老師，他是一個退休教官，我是因為一件事情感動他，讓他願意帶我學習，因為我發覺他沒有對其他的實習老師這樣做。我一開始去的時候，辦公室裡有台電腦不太乾淨，我實習時沒事做，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對，第一天我就拿抹布把那台電腦擦乾淨，到了下午的時候，那位老師就跟我講：「小草老師，我決定要告訴妳一些事情，那台電腦已經十幾年了，都沒有人這樣對待它。」後來他就很願意放重要的事情給我，我覺得很好笑，我不知道原來這樣做事情，可以讓一個人對妳有信任。後來的這一年，他對我都像是一個爸爸，會跟我分析許多事情。
我們那一間學校的實習老師還蠻多位的，但我是最後一個離開的，因為我在整理專業教室的東西，學校當時的師資不太夠，學生也不太夠，很多東西有欠缺，我就幫他們整理東西，甚至還想留下來應聘老師。但是前輩對我說：「年輕人你們要往熱鬧的地方去發展。」他就是暗示我去找一間體制比較好的學校，我就沒有再跟學校多表示什麼，實習完的隔天，我嫂嫂也是在當老師，她就跟我說哪個學校有缺，叫我趕快去考，我也沒有時間思考還要不要繼續當教師，因為要趕快準備教案，做一做準備就去考了。
Anita：
我覺得妳在實習中真的遇到了貴人，也有許多老師啟蒙妳。
小草老師：
那時候就一關卡一關，實習完隔天就開始準備教案，一個禮拜過後就要面試，面試過了之後就進入教職，我那時其實考上兩間，但我自己是第六感在生活的人，我走出第一間面試的學校的時候就覺得自己不想在這邊生活。
我這邊想要提一下我小時候做夢的故事，因為從那時候開始，我就知道自己的工作要有兩個方向，一個是救人的，另一個是要在很大的辦公室裡，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有很大的辦公室，而且辦公室裡面要有很多OA的桌子，在我五、六歲時就有這種想法。所以當第二間學校找我去面試的時候，人事主任一帶我們進去辦公室，我心裡有一個聲音：「哇！這跟我小時候夢裡的辦公室一模一樣。」然後我想到教書好像也是救人的，就在這邊工作了。
Anita：
這真的很有趣，妳講的大辦公室場景，我想像我小時候要進入大辦公室找老師時，會先在門口喊報告，然後看到一大片桌子，要知道老師的位置在哪邊，不然會找錯人。
小草老師：
我對於一個空間裡有很多桌子很感興趣，其實我還在念書的時候，對於找工作這件事情自己是擔心的不得了，高中就開始擔心了，因為爸爸從國中開始就會一直講我再不念書，不考到公立學校就要去工作了。我後來考到了公立高中，但高中快畢業時，等於這間公立學校的籌碼又快用完了，又開始焦慮了，這可能和我小時候看的連續劇有關，那時候都在說要反共復國，要自立自強。
Anita：
我想現在的青少年很少看到這種電影或電視節目了。
師生相處的分寸與師生衝突的應對
小草老師：
他們現在看的東西，如果妳跟他們一起看的話，妳會很擔心，我是跟學生畢業旅行的時候觀察到這個狀況。畢業旅行在遊覽車上他們唱的那些歌，不知道是從哪邊找來的，這些歌曲也不是台灣的流行歌曲，沒有什麼邏輯，但是大家都會唱得很嗨。
賀凱：
小草老師妳面對到這個世代落差，可是他其實在嗨，而我們不太理解的時刻，妳會怎麼去跟他們互動？
小草老師：
在學校的場域裡學生還是會像學生的樣子，可是像去畢業旅行這件事情，某個程度上就是官府的官員要回到位置，知道現在是過年期間不要管。
Anita：
所以學生在學校會知道在什麼時候要做什麼事情。
小草老師：
前提是學校要把這個氛圍拉起來，我知道有一些教學現場的狀況是學生胡亂，有一些影片也會流出來，像是學生罵老師或什麼的，還好在我們學校不太會發生這種事情，如果有發生就是大事了。
賀凱：
我自己之前也有跟學校合作過，聽過一些學校老師的故事，不諱言的有些老師會想好好地保護自己，就用很保守的方式在跟學生教學與互動，這是不是目前教育現場也在發生的事情？
小草老師：
我蠻慶幸在我現在的教學環境中，老師是居於優勢的。
Anita：
前一陣子高中生與代理老師發生的衝突事件，很多人在網頁下面留言說老師都沒有權力可以管教，好像老師的工具都沒有了，所以妳說妳們學校還保有工具與方法可以協助學生，可是坊間的許多老師好像都沒有這些方法可以用了。
小草老師：
我看到那個影片的時候，我從一個老師的身份來看那件事情，會去想如果它是一部電影，那這樣子的安排邏輯會是什麼，當那個學生用著不太客氣的話語講著自己的情緒時，老師能不能留意到他的一些行為其實不太一般。但是現在的課室裡面，會這樣子講話的人除了特殊生，也有可能不是特殊生，比例還不少，所以那位老師剛開始可能是有一點要規範學生的意味在。
如果今天我們是電影中編劇的角色，已經知道這個孩子是特殊生，老師是不會這樣講話的，所以我覺得某種程度上，那位老師可能是不知道他面對的這個學生是誰，因為現在的課室裡面會這樣講話的人已經不是只有特殊生了。
Anita：
妳提到一個重要的事情，就是現在教育現場的學生們會容易使用不尊重、不禮貌的話語，我自己不是老師，我不知道老師們現在要面對這麼多不尊重與不禮貌的話語。
小草老師：
可是有的老師不會遇到喔，像是很可愛的老師，一進去教室就說：「嗨！everybody！」那現場就hold住了。所以我如果站在一個比較柔性的立場看這個老師，我會覺得他那個時候可能還不清楚狀況，因為我真的覺得老師是一個專業，當這個學生在跟你往下對話的時候，就要有警覺性，先不管他是不是特殊生，你都要開始盤算，我要怎麼樣跟眼前這一位學生互動。
Anita：
所以這要靠經驗？
小草老師：
就是經驗，我後來看到影片後面有評論才知道，這位老師是代課老師，我會為他捏一把冷汗。如果是十年前我進去教室時學生是混亂的，我是直接罵，不管我是不是代課，但現在我真的不敢這麼做，因為我不曉得誰有什麼樣的問題，是會需要小心的。
導師如果面對自己班上有這樣子的特殊生，導師應該要安排一些小天使，要跟他們訓練，當那位同學怎麼樣的時候，大家要各自做什麼事情，第一個要有人去同學旁邊安撫，第二個人要去暗示老師，還要有一個人趕快去辦公室找其他老師，要有這三個同時處理，這是現場的初步處理。
賀凱：
我之前也有跟國中的老師合作過，他們後來就長出一個方案，就是當班上有特殊學生時，他們就列SOP，很像小草老師說的，只要這位同學他的情緒開始已經需要協助了，就會有人分頭進行，可能班長做什麼，輔導股長做什麼，都不太只是在那邊看著而已。我自己在看那個影片的時候，我覺得最令人膽顫心驚的事情是那一段影片怎麼就這樣被錄下來，然後被流出來。
小草老師：
在這個影片裡，我覺得除了當事的學生，令人擔心的是其他事不關己的學生，像是影片po出去的這件事情，會是需要教育學生和他們討論的。我會希望每一個人在生命中即便不用每一件事情緊張到每一分每一秒，但是要去思考這會不會發生蝴蝶效應，而不是只要自己不是當事人，就沒有責任，往往就是某些不經意的動作，會推波助瀾某些東西，而那就是一個氛圍，漸漸讓我們覺得社會沒有溫暖。
Anita：
這就像我們在看霸凌事件一樣，沒有出手、沒有喊的那個人也是共犯之一。剛剛講到一個SOP，當班上有特殊生的話，導師在班級經營上必須建置一套這樣子的SOP，那在教師的培訓上有這樣的訓練嗎？
小草老師：
現在只有電擊去顫器和防災的訓練老師們最熟悉。
賀凱：
這些教師研習，會需要學校的主管或是規劃教育訓練的關鍵人員，例如各縣市教育局處的人，他們有留意到教室裡面可能發生類似的師生衝突時，是不是要讓學校提前建置這樣的SOP。
小草老師：
我看新聞的時候心有戚戚焉，會看到醫生、護士、警察也面臨過和我們很類似的被嗆的情況，可是我都在想說為什麼要嗆我們？
Anita：
以前我是護士的時候，我也覺得我們很辛苦在做第一線的工作，我們一點點不對，就會被人家說哪裡不對，可是做得很好也很難被表揚，好像妳就是理所當然要做到，社會工作者也是一樣的情況。
賀凱：
時間也接近尾聲，今天很感謝小草老師來跟我們分享，從最近的教育新聞裡面，關於師生衝突的部分，我們有留意到教師的困難處境，不管是那一位當事學生，或是教室裡面的其他同學，他們都各自有一些處境，這個處境的背後都反映出彼此不同位置上的困難，如果先不以是非對錯來看的話，我們是不是有條件去發展更深化的理解，我們才比較有機會去細緻的看這些困難反映出什麼，這就更連結到Anita跟也思一直都想要支持教育現場中遭遇困難的教師們，而我們想要提供什麼樣的支持跟資源。
Anita：
我今天從小草老師的分享中聽到教育工作是需要經驗的，有足夠的經驗比較能處理危機，可是這些經驗怎麼傳承，像是小草老師有遇到很好的啟蒙老師，而小草老師如今也是經驗豐富的老師了，怎麼樣把這些重要的經驗傳承給其他的老師，包括像SOP可以做出來保護學生與老師，我覺得都可以一起想想看。
小草老師：
我們老師有兩種，一種是時間到就下班，另一種是超愛聊天，就是學生放學以後，辦公室會有幾個老師在那邊念學生，可是憑良心說，那一段時間是老師們增進帶班教學最好的時間。
我們把課室裡面看到的現象跟同事聊，是因為我們覺得很氣，就覺得不應該有這麼stupid的事情，但我們這一群人基本上是知識分子，所以我們遇到這些事情，可能前面會開始先丟一些不滿的狀況，可是後面就會開始講我的經驗是什麼，我是怎麼處理的，然後很潛移默化的找到處理方式。在我教學的十幾年當中，我很感謝我們辦公室的老師這些相互吐槽與分享是很有用的。
Anita：
所以彼此對話的經驗交流，我覺得這是很棒的。
小草老師：
我們這樣嘻嘻哈哈完之後，其實各自的內心都會去反芻。
Anita：
所以我們之後要辦一個老師的真心話大會，就在學校裡面說真心話，這比理論還要有效，今天很謝謝小草老師給我們的方法。
圖片來源：
Photo by Breather on StockSn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