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游賀凱、李冠頤 整理/游賀凱
成長型思維的人,相信自己是可以靠努力學習而獲得成就,他願意去冒險,也容許自己有可能會失敗。失敗不代表自己是糟糕的,而是有從中調整的機會。成長型思維的人不會去特別否定跟攻擊自己,而是相信可以從中學到什麼,下一次有機會可以更好。於是,他可能會對自己說的話會是:「我儘管沒有把握,還是可以試試看。」
從英雄旅程到復原力
冠頤:
歡迎回到我們聚焦青少年的系列,上一集我們有談到青少年的英雄旅程,英雄旅程像是當一個青少年在遭遇困難的時候,自我成長的一個歷程,賀凱有沒有一些相對應的概念想要跟大家分享?
賀凱:
有的,不知道大家還記不記得上一集冠頤有提到一個蠻新潮的概念,叫做「跳脫舒適圈」。我想到我最近有在看的一個YouTuber他們叫「The DoDo Men – 嘟嘟人」,他們是兩個在美國長大的大男生,會去世界各地遊歷跟冒險,做出一些跳脫舒適圈的事情。他們從工作辭職後一起到世界各地去旅遊、探險,其中一位是在Apple公司任職,而另外一位是在美國考過了非常困難的精算師執照,他們都從原本的工作離開,跳脫他們原本的舒適圈,決定成為YouTuber。這個跳脫舒適圈的過程,我覺得不太只是為了要追求某種興趣或好玩而已,在我的理解裡面,更可以擺在是一種成長的取向裡面,透過新的冒險,讓我們發現一些不同,或是讓我們自己有所改變,也透過冒險的過程遇見一個不一樣的自己。
冠頤:
我覺得遇見一個不一樣的自己,這個很溫柔很好。
賀凱:
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記得上一次我們提到的英雄旅程的概念,英雄旅程的概念可能大家還記得12這個數字,12個階段我們來複習一下。從第一個階段開始是平凡世界,接下來開始面對歷險的召喚,第三個階段會有可能拒絕召喚,再遇上師傅,遇上師傅得到一些幫助或準備之後,就會跨越他的第一道門檻進入非常世界,而進入非常世界之後他就會遭遇一些試煉,也會遇到盟友、敵人。
接下來他就準備要去進逼到洞穴最深處,也就是更接近這整個非常世界的核心了,他的核心就是苦難的折磨,會在這個苦難的折磨裡面,遭遇象徵性的死亡,也會獲得象徵性的重生,經歷之後就會得到獎賞。得到獎賞之後的英雄,也就是故事中的主角,就會走上他的回歸之路,回歸之路上,他還會再一次的遇到考驗,這是復甦的階段,當他最後也通過這個考驗之後,他會帶著他所有的收穫跟學習,像是重生後的自己,歸返到他原本的平凡世界。他在外表上看起來是原本的模樣,可是他的內在已經不同了,他有一些深化的改變,甚至有一些收穫。
為什麼成長的概念那麼重要,我想要先跳到另外一個東西來看,不知道大家有沒有一種感覺,我們現在所身處的社會是越來越複雜。如果大家常常用手機,會發現一件事情,手機上的影片或訊息怎麼看都看不完。面對這麼複雜的社會時,我們會遇到好多變化的出現,如果那與我們的工作或學習有關,我們也會遇到無法預期的挫折。如果那個挫折太多,會讓我們持續性的焦慮,開始去評價自己是不是不夠好。
我也想問問看冠頤,我們遇到這種挫折的時候,你通常都怎麼樣讓自己從挫折當中有一點點恢復?
冠頤:
我比較常做的方式,就是再更努力一點。我講一個例子很有意思,有一次我去逛書店,看看有沒有一些比較新的書或有趣的東西,因為書本也是一種資訊,像一種累積的資料庫的感覺。那一次我突然有一個很深的感悟─「天啊,最近好多新的作家,又出了新的東西」,又想到─「可惡,已經死掉的人寫的書,我都讀不完了,這些新的作家一直出書,那我到底要怎麼辦才讀得完?」
我想說自己是不是要再花更多時間讀書,才可以吸收資訊,好像要把所有資訊都吸收下來的想像,但我後來發現那想像太不真實。所以後來對我來說,我就比較沒有要那麼努力,換了一個想法─「好吧,我就拿一些我需要的,或者是我真的需要的時候,我再去看、再去讀。」你剛剛講的那個復原,我其實覺得有兩個部分,一個是先停下來,另一個是我重新畫一個目標,我覺得這個對我來說蠻重要的。
賀凱:
像冠頤講到當他面對到一些挫折的時候,他會想要再去進修自己,或者是停下來重新畫一個新的目標,那都是冠頤努力在生活裡面再去累積自己更多的能力,然後朝向新的目標有方向性的行動。我覺得這已經是很不簡單的,這是還有某種動力的狀態,還沒有完全被擊倒在地上爬不起來的狀態。
冠頤:
對啊,那還是有力氣想要讓自己成長,而有時候停下來也是一種勇氣。
賀凱:
我覺得短暫躺平是每個人都會有的經驗,我們還是可以把它看作是我們成長的過程。我今天試著要把成長的取向放到另外一個概念裡面,它叫做「復原力」。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想過一件事情,為什麼有些人遇到挫折,好像他有機會慢慢爬起來,而且長得更茁壯,有些人好像比較困難。比較的困難這件事情,除了一些個別差異之外,我們可以去理解每一個人他所遭遇到的不同面向。
有一本書是目前在台灣已經出版的《創傷療癒手冊》,書中在講有關「複雜性創傷後壓力症候群(CPTSD)」的書籍,其中提到復原力有三個重要的面向。第一個是「連結」,連結的意思是說與他人的支持有關,會有人來陪伴、幫助我們處理人生中難受的事件,可能是輔導、心理治療、社群連結。復原力比較強的人會在連結的面向有他自己的社交圈,有持續參與的社群,比較沒有被孤立,這會幫助他有更好的復原力。
第二個面向是「選擇與控制」,大家的小時候有沒有曾經某些選擇不是自己的決定,可是大人說了就要聽,當有一些大人狀態不好的時候,他也沒有辦法去同理你,你就被迫要聽從某些安排。久而久之會經驗到一種習得無助感,就是不論我好像做什麼都沒有用,事情都不會像我想要的那樣發展,我好像沒有選擇權。我們現在有沒有可能可以做出自己的人生選擇、生涯選擇、學習或工作的選擇,去影響我們自己的人生進程。在這個面向上,我們能不能去專注在當前可以控制的人生事件當中,分辨哪些是我可以控制的,哪些是我不可以控制的,這就很有智慧了。
第三個面向就是我們今天在提的「成長取向」,我們過去有可能遭遇了某些事件或太多的挫敗,會不自覺地去內化覺得自己不夠好,自己學不了新東西,或是覺得這個世界可能不在乎我,這個世界對我不友善。甚至是對於未來是一種消極的看法,覺得未來沒有什麼希望感、可指望的、一片灰暗。成長取向在說什麼呢?成長取向在說我們可以相信所有的成長跟智慧,都可以從不管是正向或負向當中的人生經歷獲得,這些生活上的事件,可以成為我們新的學習與機會。
跳蚤的習得無助感vs金凱瑞的復原力
冠頤:
我覺得你剛剛講的習得無助感,讓我想起一個很有趣的實驗,我看過一個影片,將一些跳蚤放在一個玻璃瓶裡面,玻璃瓶的瓶蓋用一個紙板蓋著,跳蚤在瓶子裡跳的時候就頂到紙板掉下來,過了一陣子之後再把那個紙板拿開,那些跳蚤仍然只跳固定的高度。跳蚤已經不相信自己可以再跳高一點,就跳得出瓶子這件事情,他已經被那個天花板制約了,學習到自己的身體只能這樣子,永遠都出不去。怎麼讓自己再次相信可以跳出原本被困住的世界,有那個力量是很重要的。成長思維可以提供一個想像,就是現在遭遇到的困難,不是一個困住的箱子,而是一些試煉,從試煉中可以有所獲得,而從原本的困境中逃脫。
賀凱:
對那些跳蚤而言,獲得的經驗是我再努力還是離不開瓶子,但是會不會有一個新的契機,當瓶口的紙板被拿走之後,突然發現有一個機會在別人的支持下,或是其他新跳蚤的加入,告訴他說:「其實你是可以跳更高的」,那他就離開了這個瓶子。
我自己看復原力的面向時想到,我很喜歡的一位好萊塢明星金凱瑞(Jim Carrey),他是一個喜劇演員,小時候過得並不順遂,他的父親在當會計師,後來被裁員失業,全家陷入貧困住在貨車上,他的母親身體也不好,經常臥病在床。金凱瑞提到他開始喜劇的表演,是小時候為了要取悅他的母親,想要讓母親心情好一點,就在家裡表演給他的母親看。到了他15歲時已經輟學去當工友,也沒有從高中畢業,開始進入表演的圈子,他在加拿大和美國演出多年之後,從1981年開始加入美國的電視台成為喜劇演員。
我在思考他的故事時,會想他的復原力從何而來,讓他成為當紅的明星,片酬也很好。有可能是他沒有放棄掉持續成長這件事情,在他成年之際開始進入喜劇表演,也透過喜劇表演與人有更多的連結。成長這件事情就是只要有繼續努力嘗試,我覺得都是有機會的。
冠頤:
這樣聽下來成長是一種選擇,如果有人跟金凱瑞的童年經驗有類似的模板,可能會有成千上萬種走向,金凱瑞可能會長成一百萬種不一樣的大人,可是他在那個時候選擇了成長。我覺得那個契機是個選擇,可能也要有足夠的幸運與條件產生連結,給他一些支持與支撐,讓他可以做這樣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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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長型思維
賀凱:
有一位丹佛大學的心理學教授叫做卡蘿・杜維克(Carol S. Dweck),她有一本書叫做《心態致勝:全新成功心理學》(Mindset:The New Psychology of Success),她提出了人的思維狀態大致可分成兩類,一種叫做成長型思維,另外一種叫固定型思維。我覺得在比較早期的東方社會,可能偏向於某種固定型思維,就是會有人告訴你,你做什麼就是不行,你就不要去做那件事情,或是說為了怕你失敗,就告訴你說不要花太多時間在什麼事情上面,就不用額外花心力去學。固定型思維在說一個人的成功,跟你的天賦有關係,只靠你的天賦決定的,所以如果一個人認為自己沒有天賦,他就會告訴自己說:「我做不到」,他也不太相信自己有能力,一旦他在這種思考裡面,他就會害怕失敗,而去做那些比較容易、有把握做到的事情。他沒有覺察到的事情是自己在避免失敗,因為他預期到了這件事如果會失敗,就不要去做就好了。
冠頤:
感覺他把自己世界的邊界已經先劃定好了,而他的世界有一個他想像的發生,想像以外的那個世界,好像他沒辦法跨到那邊去的感覺。
賀凱:
有時候會不會在學校裡面,有的老師看到你某一科考試的成績比較不好,就覺得你努力在別的科目就好,但我覺得我們還是可以去嘗試看看,有沒有可能只是學習方法或是資源不足。如果我們可以開始去思考這不是只是天賦的影響,而是有外在的困難,相信自己有成長的機會,那我們就進入到成長型思維。
成長型思維在說什麼呢?他在說有成長型思維的人,相信自己是可以靠努力學習而獲得成就,他願意去冒險,也容許自己有可能會失敗。失敗不代表自己是糟糕的,而是有從中調整的機會。成長型思維的人不會去特別否定跟攻擊自己,而是相信可以從中學到什麼,下一次有機會可以更好。於是,他可能會對自己說的話會是:「我儘管沒有把握,還是可以試試看。」
我們在開頭提到的The DoDo Men,他們本來是科技公司的工程師與精算師,有很多事情他們原本也不會,可是他們覺得就算這次失敗了,還是可以繼續練習,或是只要找得到合適的資源或別人的支持,就有機會做到想要的程度,因為他們原本也都不是Youtuber,可是他們這樣子持續做到現在有好幾十萬的訂閱(截至2024年3月18日破百萬訂閱)。
這兩種思維的差異並不是絕對的,說不定我們在某些面向上是成長型思維,其他的面向上是固定型思維,這也不是說要無視我們個人的天賦或先天條件的差異,而是擁有成長型思維可以邀請我們自己去探索,過去那些我們所受到固定型思維的限制,不敢去行動或是沒有去發現,自己其實存在某種優勢的領域。那麼,成長取向或成長型思維,就是對我們自己提出的邀請。
冠頤:
像是我作為一個人,我用這兩種不同的思維在跟社會互動的一種方式,比方說你剛剛講到學校老師的例子,如果作為一個學生即便他自己有成長型思維這件事,他要面對的也有可能是固定型思維的大人。在那個互動過程中,他可能也要有足夠的信念之外,也要長一點能力跟外面的人抗衡的能力,因為外面的人對他說的話也會有影響。所以我覺得我蠻喜歡你後面講的那個不是一個決定論,或者否定決定論的一個想像,而是我們怎麼樣去想自己可以跟外界互動的一個思維。
賀凱:
如果我自己經過一些嘗試或探索之後,發現我的天賦並不是絕對的能力不足,我們可以試著告訴自己:「我只是現在還做不到」。我可以開始去想一件事情,我有沒有可能透過什麼樣的資源或學習,我未來可以做到某些部分,我們可以幫助自己去設定一個合理的目標。像是我們不會期待我們打籃球兩個月後我們就會跟Michael Jordan一樣厲害,而是兩個月之後至少我可以運球過半場,或是不會運球不會運到出界。如果我們在固定型思維裡面,會覺得說我一次打籃球輸了之後,就覺得我再也不要碰籃球了,因為我的籃球天賦很差,實際上會不會只是沒有人教導你,或是剛好練習不夠。
冠頤:
所以成長形思維提供的是一個跨出行動的想像,而那個行動背後有一個衡量世界現況的真實感,比方說你舉那個打籃球的例子,會不會打籃球也有好幾個層次,會運球也是一種會打籃球、會投籃也是一種會打籃球、可以當職業球員也是一種,但是每個人在打籃球這件事情上面,身體條件或是協調性部分都會影響,它不是一個單一的衡量標準。那個思維其實是在說你可以有各種不同的想像自己想要成為的樣子,而你可以為想成為的樣子跨出行動。
賀凱:
如果從成長思維或成長取向來看這件事情,當我們經歷過某種探索或學習之後,我們得到了某種成長,這是會回饋到我們身上的,我們會對自己有更多的信心,或者是我們在教育學裡面說的「自我效能感」。這就回到我們最前面在提的復原力這件事情,相信我們比原本以為的自己更好,幫助我們自己從挫敗當中保持復原的可能。成長不是只是為了得到某個目標或成就,其實是在建構我們自己的復原力。
冠頤:
所以復原力會變成一種自我效能,他自己可以帶在身上,應對不同的挑戰的時候,那個復原力會累積,會變成下一次可以應用在其他情境上的能力。
賀凱:
下一次也許我們再遇到一個未預期的挫敗時,我們還是可以對自己保有某種程度的信心,告訴我們自己只是現在還做不到,但有一些我曾經已經做到過什麼了,我只要再經過學習或練習,或得到資源,其實是可以做到某種合理的目標。
冠頤:
我很喜歡我只是現在做不到這句話,因為未來可以做到哪裡都沒有人知道,可是如果說我只是現在做不到的話,至少還會想要願意嘗試,我覺得願意嘗試蠻重要的,比起「我就是不行」來說的話,這兩者之間好像也是一種選擇要行動或不行動。
賀凱:
這也是我們對青少年的相信。
冠頤:
謝謝賀凱今天接續了上一次的英雄旅程,這個復原力更提供了一個在實際上對於青少年,或不再是青少年的人來說,我覺得也蠻重要的一件事情。大家如果有什麼想要跟我們互動,或想要給我們回饋、提問,歡迎大家在Podcast留言,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