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整理/游賀凱
賀凱:「老師甚至進一步具體的說,其實中央規定的生涯教材,或許只能幫助到一半左右的學生。我繼續與這位老師對話,她說明因為學校的地理位置處在都會邊緣,有一半左右的學生的家庭條件與學習狀態都不穩定,跟不上教材的設定。
我也對她承認,我自己的看法與她相去不遠,學校制式的教材主要幫助的是本來已經在軌道上的學生們,能夠繼續按步就班地往前。
但無法被既有的教材幫上忙的學生,他們仍然是我們的學生。」
支持青少年認識自己
我之前在花蓮負責國中適性輔導業務的工作時,覺得青少年其實是一個正在長大的過程中,一方面正在離開兒童的階段,另一方面正在要承擔的階段,而我覺得他們其實是辛苦的。
我曾在其中的幾年擔任國中生涯發展教育工作的訪視委員,當我到學校與國中學生進行訪視時的訪談,我會好奇,學生們對於被規定要完成的心理測驗的感受是什麼?
主持人冠頤說道:「當年自己在國中時,輔導老師會安排來做心理測驗,可是不太知道那個做出來要做什麼,有一個主要的原因是因為學校氛圍是要我們只要把書念好,考試成績好,先過了這個階段再說。一般同學普遍的經驗大概就是用考試分數去衡量自己,未來要往哪邊去。」在部分學校中可能的確是如此,實際上考上幾分,升學的學校選擇可以落在那裡,是大家都關心的事情。
國中接受訪視的過程中,有些同學會告訴我:「喔,我覺得心理測驗很準,很有趣」,以及,如果學校老師有用足夠的時間解測,那麼,會有更多同學說:「這幫助我知道可以選擇什麼學校科別」。如果能夠做到這樣,都已經是很令人滿足的結果。
這種時候,我心裡總是很感謝,學校的校長找到了合適的輔導主任,而輔導主任有經驗的進行了分工與規劃,因為心理測驗需要安排時間,甚至是電腦教室。還有,我也會暗自感謝,輔導活動課的教師或是參與施測、解測的專任輔導教師。
可是,同樣的問題,在不同的學校裡,我可能會看到有些迷惘的眼神,學生們會對我的問題困惑,特別是當我問有關心理測驗的收穫時。
這些似乎沒有被心理測驗幫助到的學生們,似乎透露著:「你要問我什麼?你是在問這個心理測驗的結果嗎?我也不懂。你是在問我對我的意義嗎?我不知道這對我有什麼意義,因為是老師叫我們要完成這個測驗的,我們都有把它做完。可是測驗結果和我有什麼關係,我也不太清楚。」
這種時刻,我會在心裡覺得很可惜,學校完成了在訪視工作裡的項目,可是學生未能清楚知道,這些心理測驗的真正價值,對學生來說,好像是完成了另一份作業,甚至,這份作業還拿不到任何分數。
學生,就是錯過了一種認識自己的機會。
有時候,我會安慰自己,那也沒有關係,他們還可以從生涯探索活動中去認識自己。只是,我覺得要從探索活動中有明顯的收穫,很有可能是需要老師們更多心力的。因為如果只有活動的體驗,卻沒有在活動之後的引導與反思學習,那大概就會像是某些學生回應我的:「我記得去了什麼地方,我覺得很好玩或是東西很好吃」。至少,他們認識了自己的感官與喜好,嗯,好像也不壞。
實際上我遇過老師告訴我的一個故事,國中學生去了高職餐飲科探索體驗,回來後覺得學校設備很好、被招待的食物很好吃。後來升學時填了餐飲科,開學後回來和國中老師說他休學了。問了學生原因,他說沒有人告訴他學餐飲也要處理廚餘,他不喜歡處理廚餘,就從餐飲科離開。
每一次生涯發展教育工作訪視結束前的綜合座談上,老師們會提出工作困境,指望我們這些來訪視的委員們能夠提出解答。我記得有一年的問題是這樣的:「學校已經為學生做了心理測驗與探索活動,可是有些學生仍然是生涯未定向,面對這種狀態的學生,我們還能做什麼嗎?」
我心裡暗自敬佩提出這個困境的老師,原因無他,他就是還在乎這些生涯未定向的學生們。
老師甚至進一步具體的說,其實中央規定的生涯教材,或許只能幫助到一半左右的學生。我繼續與這位老師對話,她說明因為學校的地理位置處在都會邊緣,有一半左右的學生的家庭條件與學習狀態都不穩定,跟不上教材的設定。
我也對她承認,我自己的看法與她相去不遠,學校制式的教材主要幫助的是本來已經在軌道上的學生們,能夠繼續按步就班地往前。
但無法被既有的教材幫上忙的學生,他們仍然是我們的學生。
學生如果有迷惘,少有認識自己,那麼,我猜身為教育與輔導工作者,我們一定有一些事情可以做,而不只是要求老師們應該更熟練地使用既有的教材而已。
於是,我和一些夥伴思考的是,如何創造條件支持學生們發展─「自我認同」。
透過桌遊建立自我認同
在《諮商與心理治療理論與實務》Corey的中文第五版書籍中有提到,心理學家Erikson的心理社會發展階段理論,其中青少年階段的12-18歲,有一個重要的發展任務,這個階段的發展任務是「自我認同」。
自我認同指的是一個人對自己的身份、角色、價值觀和目標的清晰和穩定的認識。
在這個階段中同時也是青少年正在測試個人能耐,嘗試打破依賴的心結,建立新的自我認定的形象的時刻。
而自我的認定,可能有價值、能力、喜好,這些可以來自自我的認識,也可以來自他人的回應。像是青少年未來可能想成為Youtuber,而成為什麼類型的Youtuber,這些都需要探索身上的特質。
所以,我和一些花蓮的老師們相信,有些事情,我們身為教育與輔導工作者可以自己行動。
我們在花蓮一起邀集了多位的國中小輔導教師,還有桌遊設計的專家張明慧老師來指導我們,我們用一年半的時間一起設計了一套生涯主題的桌遊《人生電影公司》。它誕生於,一群教育與輔導工作者想要為學生做更多事情的心情。
我們想要活動過程是有人親口對著你說:「我覺得你有什麼樣的特質、我覺得你像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我們希望這當中有社會互動的回饋,讓青少年接收到,自己有更多值得肯定的部分,或是突破對自己過去僵化的認定,像是過去覺得不值一提的部分,其實在他人的眼裡很是珍貴,例如:「平凡努力、受啟發而勇敢逐夢、善感易流淚、外表冷酷內心溫暖……等等。」
自己也可以從中強化或是拓展對自我的認定,不會停留在過去對自己的印象中。
這些,都是一種自我認同持續建立的過程,我們想在一種輕鬆與有趣的氛圍中,支持青少年發展這件事情,也讓青少年不用擔心自我樣貌的顯現時被評價。
在這些綜合性的感受與認知訊息下,有其他人會從桌遊的牌卡上,選出一個可能與他相似的特質,告訴他,這是我發現的你。
青少年過去容易被看見或外顯的特質,仍然可以存在與並存,而我們想要發現那些更豐富與多元的,或是過去被隱藏起來,可是很值得欣賞的。
牌卡上面的語詞是經過設計的,都是中性的與肯定的語言,我們希望參與其中的每一個人,都有機會得到肯定。
畢竟,沒有人會從教訓與懲罰中認識自己是誰,因為如果都是指責與糾正,可能,聽到的人會覺得自己不夠好或自己是個糟糕的人。
可是聽見別人說出對自己的看見與肯定,即便青少年不一定記得,都還是會知道自己是受人欣賞的,我們希望,他被欣賞的時光就算只有一場桌遊的40分鐘也好,我們都想要創造青少年有更多「自我價值」的機會。
從回饋中發現的自我價值
為什麼我覺得青少年的「自我價值」那麼重要,那連結到我曾經去到國中學校裡的親職教育演講,我試著與台下的國中生家長互動。我問家長們:「上一次你對孩子們表達具體的肯定,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多數家長們說是一週到一個月不等,可是我也遇過非常直率與誠實的家長,幾位爸爸直接舉手說已經超過半年,或是不記得隔了多久沒有肯定過孩子。
這些爸爸的靦腆神情,讓我相信他們只是害羞或是不知道怎麼做,可是同時,家裡的孩子也的確沒有機會得到重要他人的肯定。
我會想,如果一個年輕的生命不知道是誰,有沒有可能是很少有人告訴他,他是誰?或他可以是誰?
我們希望學生能夠知道自己值得被肯定,而這些被肯定與看見的內容,可以是他從未想過的。
在我自己的工作經驗或生命經驗中,有些學生,可能歷經了一些辛苦的成長歷程後,他是無法自我肯定的,即便是外界優秀的評價再多,他也沒有那麼容易收得進去。
往往這些學生,會感受不到自己的價值,也不知道自己可能是誰,或可以是誰。
我們希望創造一個機會,讓他知道他值得收到肯定與看見,而且這些肯定與看見的內容並不是空泛的,而是有另一個生命的確感受到他的容貌、他的神情、他的聲調、他的穿著、他的話語,甚至是與他相處的歷史,可能就是這10分鐘或是更久。
光是他存在在這個現場,就值得得到回應與得到肯定,我想,這不就是他的「自我價值」嗎?
只是,我們就是透過一些像是桌遊的媒材工具來促成這件事情,來讓我們面對學生與青少年時,不再只有靦腆,還有一些語詞可以說出口,讓青少年感受得到,這世界有很多人欣賞他,而他會收穫到自己可以是誰的訊息,比他以為的多很多,而且他也可以對於他人給予的回饋有所選擇,深化他自己的自我探索歷程。
所以重點從來不是用哪一個桌遊的事情,而是在我們有限的條件下,實際促成我們可以跟青少年互動的機會,青少年可以得到活生生而有溫度的回饋機會。
延伸閱讀-青少年的自我認同——踏上英雄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