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潛伏中離生」到「甦醒」 ——我的學校教育經驗談

〈與青少和家庭同行〉第十七章—從「潛伏中離生」到「甦醒」——我的學校教育經驗談(一)

潛伏中離生

教職生涯二十年,我一直是掛心學生的。2016年於我,卻是最值得記錄的一年。因為一群出現在我的教職生涯中的「中離生」,我展開自我生命歷程的反思——原來,我也曾經是「潛伏中離生」。

翻開記憶扉頁,國三那年開始,我天天帶著兩個便當到校。早上六點五十分出門,晚上九點五十分父親騎著摩托車準時出現校門口。那些日子,我的行止穩定安靜,心卻老是懸在半空中,晃呀晃的,晃得我平衡感失靈、心發慌。

深夜,我總端坐在書桌前,桌上的書本、文具總是齊整,書桌旁擺了一台好大的卡拉OK音響——原本是父親為了叔伯、姑姑們來做客,提供給大夥兒歡唱、娛樂使用的。只因為我隨口提到深夜讀書想要有音樂相伴,父親就彎著腰,把音響移到我房間了。

靜謐的夜、輕柔的音樂,沒有發揮梳理、安放我紛雜思緒的作用。看著父親為了我夜讀而移動的音響,我也無法感動、發憤。有時,我竟夜聽著廣播,下巴擱在手背上,書頁始終在那兒未被翻動。

北區高中聯招放榜,我只考上華僑高中,當時大家總說「這孩子考差了、失常了」。但我心中澄澈明白:那個「因」還端坐書桌前;這個「果」已經呈現在親友眼前——不是考差,是我早早就不想走那條眾人期盼的路。

這張榜單讓我直面內在的自己,和父親說自己想讀高職,畢業後就去工作。一個月後,我考了北區高職聯招,分數竟在幾萬名考生中排序36。這樣的好成績,讓父親試圖說服我來年重考高中。因為家中四個孩子,我一直是學業成績最好的,但性情也是最執拗。不管父親、叔伯如何勸,我堅決的說,高職畢業就想去工作。於是,我成為技職學校的學生。

在六O年代經濟起飛後,台灣建立起以加工出口業為導向的外向型經濟體系,進入工業化加速時期。我當時選讀的國貿科正是在這樣的社會型態中產出的「顯學」。

老師們口中常叨唸的是「你們國貿科的程度應該最好,怎麼考出來的專業科目都輸商經科。」班上同學的程度確實不錯,因為北士商是大家公認北巿最前端的高職,國貿科有九成的學生都是公立高中沒有考好,「退而求其次」進來的。

進入高職後,這群聰明有餘的孩子發現另一種學習生活:玩社團、泡小說、參加聯誼、辦活動、去打工,幾乎人人都有一股可以將課業拋在一旁的生活動力在校園中醞釀著。也有同學在技職學習中發現自己的熱情與稟賦,成為教師全力栽培的技藝選手。至於學科學習這件事,說真的,彷彿年代久遠的黑白電影,激不起高職生的觀看興趣;雖然畫面沒有停格,但也無法久駐於心。

現在想起來,我的高職生活繼續在扮裝。「潛伏中離生」的身份必須透過精巧的掩飾才能不被看穿。

填空

當時被認定的「名校」幾乎都在台北巿,台北縣的孩子都得搭各路聯營公車到台北車站換車。我家住新莊,到士林的車程得花上一個多小時。加上聯營公車幾乎都滿載,常常看到一堆學生擠在前後門的階上,手不用扶持,因為彼此的身軀緊偎,沒有任何可以傾倒的空間。剛考上北士商,父親為了讓我熟悉路線,陪著我在清晨五點五十等了兩天公車,當了兩天沙丁魚。接下來,我只搭了五天的聯營公車,就拿到了一張三重客運的月票,是父親辦的。這張月票的日均價是聯營公車的三倍,就算偶爾沒有座位,必須站立,也是人人都有轉身換位的空間。我因為可以選擇挪移的空間,多了許多望向窗外的機會,看車水馬龍、看人流穿梭,想著這些車去哪兒?這些人將要做什麼?

高一、高二最常讓我坐在書桌前的是那台英文打字機——所有課程中讓我傾注全力的只有中、英打,特別是要使用舊式打字機的英文打字。我喜歡坐在書桌前,調整好打字機的正確位置、身體坐挺、將薄而白到近透明的打字紙慢慢地捲入打字機內、聽著機器轉軸將紙定位,再將十根手指頭一一放在打字機的字母鍵上。然後眼睛看著文本,一鍵一鍵敲出正確的單字。我甚至覺得,我背誦英文單字的速度極快,跟當時勤練英打有一定關連。至於中打,當時最流行的是「倉頡輸入法」,打字前得先練習將字拆碼。練到極致時,只要國字出現眼前,就是一串串的字碼在腦中流洩而出。那時只要走在街道,看見招牌,我總會不自覺地將字解體,一堆字碼在眼前倏忽即逝,下一堆再出現。三十年後,舊式英打機己經不復可尋,我的工作也不需要有神速的打字能力;但當年養出來的能力仍在,每每坐在電腦前打字,同事們總會驚呼連連。

老師們都說北士商是商職龍頭,也諄諄告知我們技職教育的重要性。千萬不要妄自菲薄,如果能升學,就盡量升學。五O年代後期開始,政府積極發展高職教育,為了因應社會結構改變與就業人力需求,也普遍興辦五年制及提供職校學生進修的二年制專科學校。於是,在師長、同學的簇擁、父親的鼓勵下,高三的我和幾個手帕交一起到南陽街報名補習班,準備考四技二專。國三時跟自己說好的畢業就去工作,我在補習班夜讀時偶爾會想起,但經過三年的職校洗禮,有些執拗被磨平、軟化了。我想,二專才兩年,就撐一撐吧!

高職階段,國際貿易領域的專業科目我沒有一科學得好;到了二專,我卻在父親的建議、歷屆錄取分數的參考值之下又填了國際貿易科——一樣為了國貿科是當紅炸子雞,分數最高。

所幸,因為填了同一科,接下來的兩年,所有的科目都像在複習高職課程:日文從五十音開始教起,事實上我已經考了日文四級檢定;會計從借貸開始學起,雖然我的會計基礎不紮實,但在北士商時已經開始「中會」的學習;國貿理論與實務老師從概念教起,我雖然沒有極佳的程度,但那些術語本就是高職的點頭之交。到了二專,我沒打算更熟稔,卻也還能繼續在似懂非懂中拿到及格分數。

最常神遊的課是文書處理。課堂內容就是中英打,五十分鐘的課我可以呆坐四十五分鐘,最後五分鐘再飛快key好一份文稿,交差了事。

說實話,二專兩年時間短促,那段歲月在我的記憶之庫中是輕輕薄薄的小包,知道有這麼一件不太重要的物件,打開的動作竟也嫌多餘。甫進校園,為了那件貼身的軍訓裙還跑到西門町的中華商場去訂製。隔一年,大家就都等著畢業了。

如果說每個階段的人生都要用一件最值得記錄的物事來填空,高職生活我填了「英文打字機」;二專這兩年是「校刊編輯」吧!

二專一年級因為不積極選社,最後落了個永遠不會額滿的校刊社。校刊每學期出刊兩次,我的工作是訪談校園教師或各科會會長之類的人物,再撰稿出刊。沒課時我總在社團,因為清閒。那時期瘋狂讀大部頭的書;小品文不夠盡興,不在我的選擇之列。國中時期為了排解抑鬱恍惚,不知未來與前進方向的茫然感,我看了一些布萊恩・魏斯 博士的催眠書。二專這時期,«靈魂永生» 這書名吸引了我,從此,開始沉浸在賽斯書玄妙的哲理中,不可自拔。賽斯書的讀者小眾,很多是初版一刷就絶版,我為了收集全套的賽斯書,跑了不少二手書店。

(待續~~)

 

*潛伏中離生:目前就讀高中職卻缺乏學習動機,對校園學習活動也完全無意願的學生,我私自名之為「潛伏中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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