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醒
二專畢業,我真去工作了。六月初舉行畢業典禮,我的工作在五月底就有著落——職稱是業務助理。二十歲,人生的第一份正職工作。認真回想,除了雜項事務,我的主要工作也是打字。
這是一棟約有二十個員工的塑膠模具射出廠,共有三層樓。一樓是工廠,二樓是國內部,我待的是三樓出口部。整個出口部除了我,其他員工都是男性的試模工程師。公司位於輔大工商城內,早上我總搭父親的車上班。每日下午約三點半,我得出門處理當日庶務。這個時間從公司離開,我只要在五點前回來,整理好一切物品,就可以準時下班。我最喜歡這時段拿著公司專屬的郵政信箱鑰匙去輔大郵局拿信件。拿完信件,我會坐在輔大郵局門口的長椅,看著走進走出的學生,一張又一張的青春容顏——我心想,走進去的是夜校生吧!走出來的讀什麼科系呢?他們三五成群,燦笑著聊天的內容是什麼?側肩包裡裝的是原文書嗎?
五點左右,我再慢慢晃回公司,準備下班。那些日子,我會忘了自己也才二十歲,大三的年紀。
這樣的日子平淡如白開水,過了幾天、幾週、幾月,我總不知道時間在往前走,正如我弄不清楚自己喝了多少水。
記得當時提了幾次想辭職,總經理會釋出最大的善意:沒事時妳就看書吧!辦公室太安靜,放點輕音樂吧!週六若沒事,妳就自動放假(當時還未實施週休二日)。那位我喚為「Peter」的總經理其實比較像職場導師,他教我與貨運承攬商如何對話、留言紀錄一定要標註時間、聚餐菜色要考量少數人的飲食禁忌……知道我喜歡文學,閒暇時他會與我談論小說、文學與文人生命。Peter對我的厚待讓我一直無法下定決心離職。但是,我到底沒被慰留,是父親看出我的沉鬱。
每日早晨七點四十,父親會準時將工廠的發財車開到樓下,等著跟我一起上班。然後,從新莊中港路到輔大,我幾乎一路無語。父親許是跟姐姐談了(我只跟姐姐吐露過對生活的疲乏與厭倦,對輔大學生的欣羨與嚮往)。一日在車上,父親打破沉默:「啊那有想欲擱讀冊,你叨去」。一個月後,我離職了;半年後,插班考進輔大中文系。
在技職教育泅泳五年,我在「潛伏中離生」的歲月中填入一些物件;在職場浮沉一年半後,我還是順著心的節奏進入中文系就讀。
踩進中文系的殿堂,我彷彿找到生命中屬於我的那首曲子。我每日踅於文學院的長廊;伏在長廊的女兒牆看荷花池裡的烏龜;在詩歌吟唱社中引吭;期待每堂課的師生對談;聞著文圖的舊書香。對於過往浸淫在技職教育的歲月,我卻是不怨不悔的。因為那段路程,於我是「轉彎前的沉潛」:沉潛的歲月,沉澱紛雜的思緒、強化心的量能,然後往前的步伐更踏實。
回顧那些青澀歲月,再反思我的「中離生」孩子們,是比我更勇敢的。做了年輕的我所不敢為的「抉擇」——「中離」。那些年輕的靈魂與我相同的是——我們的選擇,都是為了沉潛、為了轉彎、為了走在自己選擇的道途之上。
如果這段沉潛與轉彎之後,可以重新走上自己為自己所選擇的路,讓生命藍圖更清晰,那麼勇敢「中離」,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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