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男孩對著我這樣形容自己的人生與自己的爸媽:
「我的人生不是我決定的,是他們自私地決定要生孩子,讓我不得不接受這個爛人生。」
我總是會藉由對話中青少年不斷言說的內容,去多讀一點他們的情緒來源、價值信念、思想系統如何生成,對這位男孩也不例外。
男孩繼續說著既然活著,他就想弄清楚自己。經過很久的思索,他目前對這個呈現於他人面前的「自己」有更多看見。這個「自己」是由三部分形成的:
「既然都活著了,我就在思考我是誰?是什麼形成我。我發現原來我有三層。最上層是我的精神意志,這是很主觀的我,你可以稱為靈魂。這部份的我完全不會被消弭,也沒有任何彈性空間去改變。第二層也是意志,包含著客觀和主觀想法的我。客觀的我在外界的人事物靠近我的時候,只要不會有被傷害或損及我的可能,我可以配合;第二層也有主觀的部分,就跟最上層的意志一樣,是無法被改變的。最基本的這層是肉體,你可以把這部分看做人的基本需求和欲望,例如肚子餓了要吃飯。」
男孩把自己困在家中超過一年。前一陣子,開始想重新接觸以前認識的人。於是在媽媽連結之下,他來到我的面前。他換了髮型,瘦了一大圈,但全身衣著顯然是新裝。我問到:
「你前面說『既然都活著了,就思考自己是誰。』這個思考的結果對生活是好、是不好,姑且不管。至少我覺得這個思考過程是好的,讓你更理解現在自己的狀態;能理解自己的狀態,就能找到現階段自己暫時可以接受的事物。我想再往前一點,你前面說『是父母讓你不得不接受這個爛人生』,那麼既然接受,就做點什麼來表示自己的『接受』,如何?如果暫時以『我認了這個爛人生,我必須在爛中往前走』來看待生活,你覺得呢?」
男孩聳聳肩回道:
「我現在來跟妳談話,是往前走了吧!但我只能代表這一刻的我,也許下一刻我就不想往前了。」
男孩頓了一下、眼睛張大了些、再聳聳肩接著說:
「妳記得一年前妳和幾位學長姐都會不斷和我對話。當時我會說我就是沒有力量,要別人來引動我、改變我。妳那時有說,我要有一點自己想改變的想法,才能產生力量,別人的引動才會有用。那時我就說了『我就是想不到要改變什麼?怎麼改變?』才會沒有力量改變。這一年來,我常想起妳說的,妳的話讓我產生組成我的三部分整體觀。我有了和以前不一樣的想法:以前你們在和我對話的時候,我其實只在第二層,而且我只看到第二層客觀的我。客觀的我只要覺得不會傷害,我就可以配合對話,但我沒有弄懂自己真正的想法。因為主觀的我知道,我是無法被改變的;真正能改變我的人,只有我自己。就像我現在來找妳談話,是我自己想,所以才會來,否則任何人拿刀逼我,我也不會來的。」
男孩的話讓我想到:困在家中一年,他的身心其實痛苦不堪,於是他常徹夜難眠。因為這樣的痛苦已經從心影響到肉身,他產生最基本的需求和欲望——找認識的人說說話。接下來他就出現在我面前,勾動著我的情感;在長達兩小時的對話之後,我想我確實滿足了他想找人說話的欲求,媽媽後來回覆我:他那晚深沉地、長長地睡了好久,而且久違地關了房間的燈。
那次談話之後,我明白地看見自己被勾動的情感,也想確認自己的判讀是否正確,於是又傳了幾次訊息與男孩對話:
「這兩週好嗎?」
「你的好的定義是什麼?對我來說都一樣,一樣什麼都沒有。」男孩很快地回了我訊息。
「你有出門嗎?」我繼續寫訊息。
「上週有到樓下超商買東西吃。」男孩一樣秒回。
「會重新回去試試打工嗎?」我再問。
「不會。上學或工作都沒有意義,生活對我來說都一樣。這樣就好了,改變太累。」
男孩的信念——「自己的生命是父母私自決定產出」,是他最大的障礙。當他遇到生活的挫折與困難時,他就啟動「這個爛人生是父母的產出,他不得不接受」的歸因;因著這個信念與歸因,他很難理解人身難得,能創造人生意義是恩賜;更難有從己身出發的真正行動。因為每一個行動只要由自己發出就代表要負起全然的責任,這是他咎責的方式,也是他不行動的原因。
覺得工作太累、與人互動太麻煩的男孩,在與我見面一次之後,就只剩訊息往返。這些訊息總是停在關於食衣住行的一問一答,我不想這樣的訊息往來成為另一種壓迫,就先暫停傳訊息給他的行動。
因為這些與他對話、互動的細節,都讓我更清楚的看見——沒有回到家庭關係去梳理,外部協作者與男孩的工作大概都只能停在滿足男孩基本需求或欲望的層次,很難持續地再推進更多。
#借用青少年的攀岩照
#行動就能產生意義
【關注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