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一年不見的男孩再次站到我的面前,瘦了一大圈,剪了新髮型。
我一直記得半年前的一次對話。我帶著男孩到公園談話,他用一貫的、不置可否的表情對我說:
「做一個決定或選擇前,我要確定這件事一定會成功;如果努力不一定會成功,我寧可選擇不要努力。人生幹嘛那麼累?其實我可以分析出來我有兩層想法,一層是我害怕失敗;一層是努力獲得別人口中的成功,要這些成功幹嘛?這些事沒有意義啊!幹嘛那麼累?追求那些幹嘛?當然,也是我害怕失敗啦!因為自己也達不到,就覺得努力過程顯得很沒有意義。」
我一邊思索著男孩說了好幾次的話——「幹嘛那麼累、追求別人口中的成功要幹嘛、我害怕失敗」;然後不斷在腦海中記下男孩說的話,再一邊看著男孩的眼睛問:
「你說自己也達不到那些別人口中的成功;如果有一件事是你自己想的,不是別人口中的成功,不是別人的期待,是你自己真正渴望的;可以說說看那會是什麼嗎?」
「曾經是小學喜歡的那個女生,也曾經是大人說的那些,什麼高學歷、高收入、好的工作啦!曾經考了很好的成績的時候,我覺得蠻屌的。我真的想過那就追求這些好了!後來慢慢發現,我身邊的大人有了這些別人以為的好學歷、好工作,也沒有比較快樂;沒有這些的人也沒有比較不快樂。這些人一樣一天要吃三餐啊!工作一樣累得像條狗,每天一樣在算什麼東西要花多少錢。總之,我發現追求這些別人口中的『高和好』都是沒有意義的。」
我問男孩當初為何要離開學校,轉為自學生?男孩聳聳肩,說:
「我本來是想休學的,不想讀了。我媽很屌,幫我查了可以自學;我想想沒有不好,就來了。」
他一派輕鬆地接著說:
「我從國中開始就不閱讀了,完全看不下去。小學是看的,因為我媽會買,甚至我會要求她買。但現在我是真的什麼都讀不下去,也希望你們不要要求我讀書。我需要這個團體是因為我需要學生身份,但我不知道我可以拿學生身份來幹嘛?哦!看電影比較便宜啦!」
男孩只在自學團待了一學期,今年一月,他離開自學團。
上個月想到我們,回來跟我聊了一個下午。他的眼神變得有亮光了!雖然他還是一樣說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態度一樣不置可否;但我總感覺有些貼近真實與理解現實的想法在他的內在開始醱酵。我能肯定他還需要一些時間與引導;但我不知道要花多久的時間,也不知道引導的最佳方式是什麼;我唯一能肯定的是,最佳的協作資源一定來自家庭,引導男孩開始挪動的工作也要從家庭開始。因為有這份看見,我們對於家庭工作的想像與設計於是開展。
家庭做為社會結構的最基本單位,是一種社會運作的安排。家人關係既能捆綁、壓迫、糾葛和拉扯我們,也是我們汲取資源、價值實現之所在。我們受到比家庭這個層次更大能量的影響,這些影響也限縮了我們的行動。社會主流論述常把很多重擔轉移到家庭身上,所有的照顧重擔皆然。不管是特殊兒、老齡照護、拒/懼學生、繭居者,當這些重擔都變成家庭的責任時,愈被既有框架捆綁的家庭絶對會帶給家中成員更大壓迫的力道。當家中成員被彼此卡住時,所有人就都動彈不得了。
我們因為看到家內關係的矛盾與困難,而這些困難常常是被社會文化與意識型態建構出來的。於是,透過團體工作,不只看到當事者的困難,也能從社會結構的視角去看;當我們能看進結構的限制,就能開始解構的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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